号声嘹亮
嘟嘟嘟嘟……每当我听到小学生吹号的声音,就不由得想起当年修筑开州中和公路时的情景。那时的作息时间是以号声为准,那号声比现在听到的更单调,更悠长,更揪心。记得那是1969年冬,我任筑路连的宣传员,主要工作是办宣传专栏,刷户外石灰标语,填写施工表册等,还参加一些工地劳动。这个连有百十号人,分为石工、抬工、杂工三个排。连长是位高个子的退伍军人,很有一套组织能力。司号员也是退伍的号兵,他手里常提个马蹄钟,总是按时吹号。
血色枫叶
入冬后的枫树叶还没落完,呈血红色,在夕辉和朔风中抖索,抑或飘零着地。工地劳作像在演奏一首震撼人心的交响乐:叮叮当当的打石声、拗石头的“嗨咗”声、抬工的号子声、钻炮眼二锤打击钢钎的声音、小工捣片石的锤击声、擂石滚动声,此起彼伏,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冬天天气短,待收工号吹响回到后山驻地时,夜幕已经降临。
为了安全,要等人们离开后,炮工才给打好的炮眼填炸药装雷管安导火线。就绪后三声长哨,一齐点炮,然后迅速躲在不远处的岩石下数炮响。这天收工后,震耳欲聋的炮声还在山谷里隆隆滚动,炮工小王数到自己装的炮还有一下没响。过了几分钟后他只得去排查,同伴在原地等候。他小心翼翼地查看,原来是导火线被弹到旁边的沁水凼里熄了,他把湿线头夹断后又点燃,正凝视着,怕不燃,待回过神来,就地一滚,迟了,炮响了,小王被气浪掀得老远……
当时,人们正吃晚饭,听到呼叫,都放下饭罐前来救人。在电筒和火把的照耀下,只见小王浑身是血,连长忙叫两个人随他赶紧将小王送往医院。通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,他生命算是保住了,却失去了一只手,身上多处遭重伤。从此,施工安全更加严格了,给我这个宣传员又增加了个安监员的职责。其实无论怎样小心,粗木重石的,民工们总难免遭受创伤,只是分轻重而已。许多天过去了,小王鲜血浸染过的石块已经填在了路基里,血色像枫叶一样由红变黑了。
群力架拱
天刚拂晓,强劲刺耳的起床号声撕破了天幕,拨开了人们的眼睑,掀开了热热的被窝。民工们骨碌碌起了床,或争着上茅厕,或冒着呛人的煤烟舀热水洗脸,有的干脆只用冷水在脸上浇两把,然后擦几下就了事。接下来就是早餐,炊事班长给排队的每人发一罐半斤米的饭,另一个炊事员就着煤油灯光给每个饭罐里舀半勺子萝卜颗粒咸菜,盐菜汤在案板上的瓦钵里,有汤瓢,自己舀。没有饭桌,人们或蹲或站,大都三下五除二,就用完了早餐。稍停一下,各自扛着杠子,肩搭铁链,挎着錾子箱,拿着钢钎二锤、鸳箕担钩扁担等劳动工具,分排站队,一人举红旗走前面,大家依序朝工地进发。一天的劳动又开始了。
这是一座跨度较大的独拱石桥,工程难度不小,大家都分工合作:扎拱架的稳扎稳打,毫厘不爽;打石头的每块拱石都精心选料裁料,先用粗錾子,再用细錾子和砍叶子打整,过平水尺;抬拱瓦石的切忌碰损锋边棱角,做到稳起轻放;小工保厢是一轮一轮的用坚石填满,挤锤实在。任何工序都不得有半点马虎,因为所有人的劳动和心血都凝聚在这座桥上,紧张,忙碌,繁重也都释然。一天,两天……拱桥刹卡的时间如期而至。张老石匠是这座桥的掌墨师,他严格把关,协助连长调度指挥。刹卡是最为关键的时刻,随着顶部几条最讲究的刹卡石的嵌入,合缝,夯实,刹卡才算完成。间休后,就是拆拱架,一直拆到只剩最后的顶梁柱了,连长叫所有的人都退出拱圈外,只留下老石匠和自己两人拆。圈外的人都悬着一颗心,捏着一把汗,屏息静气,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。空气顿时像是凝固了。只见连长抱着大柱,老石匠拎起软把大锤打柱脚,砰,砰,砰……柱子松动了,倾斜了,只听到整个石拱“嚓嚓”直响,石渣子直往下掉,连长忙松开柱子,拉着老石匠纵步飞出拱外,大冷天的,他额头却冒着汗珠。石拱稳住了,人们悬着的心这才倏地落下,一口气缓过来,像开闸的洪水猛地泄出:成功啦……随着这吼叫声,大家把连长和老石匠举起来朝上抛,欢声雷动,空谷传响。虽然还差半个小时才能收工,为庆祝胜利,连长叫司号员提前吹响了收工号。
石磙轧路
架拱成功后,鸦雀口也已填平,两端各1000米的本连施工路段也相继完成,挖掘里沟、砌边坎、填大碎石、铺小碎石等工序也已结束,最后就是用约两吨多重的大石磙轧路了。通过大石磙的碾压,路面才会变得坚实而平整。
想着第二天的轧路,我反而难以入睡,因为我联系的拉大石磙的大麻绳还没送来。我们睡的大间土坯房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,两人搅伙的两床被子,一床铺在草上作垫子,另一床作盖被。一间屋子像排红苕种似的排了两排人,另两间房屋也是这样。房里不是鼾声滚滚就是梦呓声声,从格窗吹进来的冷风直往被子里钻。房东的麻猫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钻进来挨着我睡,我只听到齁声才发觉,忙揪着猫颈项把它扔出去。难怪铺里跳蚤多,白天有狗蜷,晚上有猫钻。许久了,直到厨房里炊事员都没有响动了我才睡去。
起床的号声响了,我顾不上吃早饭,赶紧去催要大麻绳。原来兄弟连的人早送来了,为了顺路,就直接撂到了公路上的大石磙旁,我终于松了口气。举头一望,大半个月亮还挂在西天,地面铺上了白霜,难怪昨晚冷,这时还僵手。全连出动了,一切按部就班,按章行事。各项准备工作都到位了,连长吹着哨子指挥,我挥舞着三角旗上下左右晃动。由于这段公路除拱桥外整体为二十度的坡路,上坡时成纵队,臂膀勒着长缆绳弓着背随着口令合力朝上拉,下坡时脚蹬着路面拽着绳子慢慢放,另有多人招呼轱辘把扭方向,下方紧挨着石磙推有两柄前薄后厚的大枕垫,用以对大石磙的下移制动。路面要左右磙轧。场景是那样的壮观,气势是那样的磅礴,简直可以说是撼天地,泣鬼神。白霜在和煦的阳光中消失了,劳作的人们却干得热气腾腾,感到无比的兴奋和自豪。随着全天候的紧张忙碌,轧路工序在嘹亮的号声中顺利结束了。我感叹:这没有尽头的公路竟是这样修出来的!
从那时到现在,四十八个年头过去了,如今开州的公路里程已达9500公里,质量由碎石铺路到硬化到高速路,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。可是我想,现在的公路多属那时公路的拓展和延伸,可以说,从前的公路是现在的公路之母,那时的筑路人堪称筑路之神——他们身上有一种可以传承的坚忍不拔、奋发图强、艰苦创业的精神。
大时代的号角早已吹响,正激励着今朝大批打造现代化公路交通的圆梦人永远向前奋进!